摘要

银发经济是我国应对“未富先老”挑战的关键抓手，其发展不仅关乎民生改善，更涉及经济结构转型与社会治理创新。

当前我国银发经济已形成政策驱动、市场扩容、技术赋能的良好态势，本文基于国家政策文本、统计数据及典型案例，系统分析我国银发经济的发展现状，揭示其面临的供需结构失衡、支付能力不足、区域发展差异等核心问题，以及政策效能、产业生态、代际观念等层面的挑战，提出构建精准政策体系、培育专业化市场、强化人才支撑等对策。未来，需构建“政府引导、市场主导、社会参与”的协同机制，通过精准政策供给突破制度瓶颈，通过技术创新提升服务效率，通过社会共治培育消费市场。随着“十四五”规划的深入实施，我国有望在2035年前形成具有全球影响力的银发经济产业集群，为全球老龄化治理贡献中国方案。

随着全球人口老龄化进程加速，银发经济作为应对老龄化的重要经济形态，正成为各国关注的焦点。我国自1999年进入老龄化社会以来，老年人口规模持续扩大。截至2024年末，60岁及以上人口达3.1亿，占总人口的22.0%，标志着我国已进入中度老龄化阶段。发展银发经济不仅是解决养老问题的民生工程，更是拉动内需、培育新经济增长点的重要抓手。

一、我国银发经济发展的政策基础与市场环境

我国银发经济政策经历了从“补缺型”到“发展型”的转变。“十四五”规划首次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2024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促进事业产业协同，加快银发经济规模化、标准化、集群化、品牌化发展，培育高精尖产品和高品质服务模式，让老年人共享发展成果、安享幸福晚年，提出了4个方面26项举措。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完善发展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政策机制，大力发展银发经济。”在财政支持方面，2021年—2023年，中央财政累计下达彩票公益金79.88亿元，用于支持城乡养老服务设施改造、居家社区养老服务组织培育。地方层面，北京、上海、广东等地通过“地方立法+专项行动”推动政策落地，例如，上海市《养老服务条例》首创“喘息服务”补贴制度，为失能老人家庭提供每年15天的免费照护服务。

人口老龄化直接催生银发经济的市场需求。我国老年人口特征显著：一是高龄化，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我国80岁以上人口达3580万，占老年人口的11.5%；二是空巢化，截至2025年，我国空巢老人占比超50%；三是失能化，据民政部相关数据，目前我国失能老年人大约3500万人，占全体老年人的11.6%，到2035年，我国失能老年人将达到4600万人。解决失能老年人及其家庭的照护难题，让老年人晚年更有“医”靠，是养老服务工作的重中之重；四是增长速度快，预计我国2035年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五是城乡差异大，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我国农村60岁及以上人口占农村总人口的比重为23.81%，而城市的老龄化率为15.82%，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加快补齐农村养老服务短板，农村养老问题日益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六是消费升级趋势明显，市场规模测算显示，2024年我国银发经济总量达7万亿元，占GDP比重6%，其中养老服务、医疗健康、智能设备分别占比35%、28%、12%，据由民政部、全国老龄办、国家卫生健康委、财政部、中国老龄协会、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共同组织开展的第五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数据，早在2021年，我国城镇老年人年人均收入就已达47270.8元，约为2010年的2.64倍，扣除价格因素，年均增长率为6.8%。预计到2035年，银发经济规模将突破30万亿元，年复合增长率达15%，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银发市场。

二、银发经济发展现状与特征

（一）构建多元化养老服务体系

我国已形成“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补充”的“9073”养老格局。在居家养老方面，政府通过“家庭床位适老化改造”工程提升服务可及性，2024年全国共完成208万户困难家庭适老化改造，配置智能监测设备、防滑地面等设施，服务覆盖率提升至35%。其中，北京市试点“物业+养老”模式，利用社区物业网络提供助餐、保洁等服务，覆盖全市60%的社区。在社区养老方面，嵌入式服务设施快速布局，全国建成社区养老服务站19.6万个，覆盖率达85%。其中，上海市推行“15分钟养老服务圈”，整合社区食堂、健康驿站、老年大学等资源实现一站式服务。同时，创新服务模式不断涌现，如海南、云南等地打造的“旅居养老”候鸟式基地年接待量超2000万人次。在机构养老方面，则向专业化、连锁化发展，泰康之家、亲和源等品牌通过“医养结合”模式提升服务质量，失能老人照护床位占比达40%；智能化改造加速推进，如桂林市社会福利院引入AI护理系统，在人工照护效率提升的基础上，有效降低了褥疮发生概率。

（二）医疗健康与智慧养老深度融合

医疗健康作为银发经济的核心赛道之一，2024年市场规模达2.8万亿元，年增长率达18%。供给端呈现智慧医疗与适老产品双轮驱动的发展态势，在智慧医疗领域：一是远程诊疗、健康管理等服务加速普及，全国建成互联网医院超1.2万家，其中60岁以上用户占比达25%，平安好医生老年版APP正式上线公测期间注册用户已达500万；二是AI技术深度赋能疾病筛查，如华大基因开发的老年人肠癌早筛AI模型，已纳入部分城市医保筛查项目；三是适老产品市场迎来爆发期，据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发展研究院2024年数据，老年手机、健康手表、跌倒监测器等智能终端年销量超3000万台。华为、小米等企业推出的“极简模式”设备将操作步骤简化，用户接受度提升；四是康复辅具创新成果显著，傅利叶智能外骨骼机器人已帮助截瘫老人实现站立行走，并进入100余家康复机构。

（三）消费升级与精神需求释放

老年人消费结构正从生存型向品质型加速转变，呈现四大显著趋势：

一是健康消费成为主导力量，2024年我国保健品、滋补品年销售额超3000亿元，体检套餐渗透率达70%，美年健康老年专属体检项目已覆盖80%的三线以上城市。

二是文化娱乐消费持续升温，《中国老年教育行业发展现状分析与投资前景研究报告（2023—2030年）》显示，截至2023年4月，全国各级各类老年大学（学校）数量已达到7.6万所，在校生数量为2000多万人，中国老年大学协会2024年数据显示，网易有道“银发学堂”开设的智能手机、书法绘画等课程复购率达65%。

三是旅游消费亦实现升级，根据中国旅游研究院最新发布的《中国国内旅游发展年度报告2024》中抽样调查资料，45岁以上的中老年旅游者合计出游11.94亿人次，占据了国内旅游客源市场的36.81%，成为了国内旅游市场的重要客源。携程“乐龄旅游”产品因提供慢节奏行程、专属领队服务，2024年预订量增长80%，商务部、文化和旅游部、国铁集团等九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增开银发旅游列车 促进服务消费发展的行动计划》为助力银发游提供了政策支持。

四是社交参与不断深化，社区志愿活动逐渐成为银发一族的主要社交方式，全国注册老年志愿者超2000万人，民政部、全国老龄办、中国老龄协会巩固拓展智力援助“银龄行动”（由全国老龄委于2003年发起）,广泛动员教育、科技、农业、文化等领域的老年知识分子参与，项目组织退休专家赴中西部地区开展支教、义诊，截至2024年7月底，全国参加“银龄行动”的志愿者总人次已超700万，开展援助项目4000多个，受益群众4亿多人次。

三、银发经济发展的核心问题挑战

（一）供需结构性矛盾突出

当前，我国银发经济发展面临服务供给与产品适配的双重挑战：

一是服务端存在显著缺口，据民政部数据，截至2024年年底，全国共有提供住宿的养老机构4万个，养老服务床位799.1万张，建成社区养老服务机构和设施36.7万个，在县区层面建成示范性养老服务网络446个，但存在养老机构“一床难求”与“半数空置”并存、县级特困人员供养服务设施建有率未全覆盖、公办养老机构入住率不高、服务质量安全有待提升等问题。同时，养老人才结构矛盾突出，中国就业培训技术指导中心2024年数据显示，我国养老护理员仅50万人，持证人员不足30%，平均年龄52岁，初中以下学历占比达70%，存在大量专业人才缺口。

二是产品端适配性问题凸显，适老产品存在功能过剩或操作复杂的缺陷，例如，以智能马桶盖为代表的智能小家电在老年家庭渗透率不足，安装复杂、维修缺失成为制约适老化智能小家电推广使用的主要障碍。其中，农村地区供需错配尤为严重，农村老人在防滑灶台、电动轮椅坡道等方面的适老化改造需求，市场供给近乎空白。

（二）支付能力与消费意愿失衡

中国社会保障学会养老金研究中心2024年发布的《中国养老金分布状况调查报告》对全国31个省份超过20万名退休人员进行了抽样调查，结果显示退休金呈明显的“金字塔”分布：月养老金3000元以下的占比达到42%，3000—5000元的占比37%，5000—8000元的占比16%，8000元以上的仅占5%，农村老人基础养老金仅160元。

从地区来看，养老金水平呈现出明显的东高西低、南高北低格局。根据人社部数据，2024年上半年，深圳市企业退休人员月均养老金达到7356元，位居全国第一；上海、北京、广州、杭州等经济发达城市也普遍超过5000元。而在中西部地区，如甘肃、贵州、云南等省份，月均养老金大多徘徊在2500—3000元之间。收入分化导致消费分层，高收入老人愿意为高端养老社区付费，但占比不足；中等收入群体偏好社区嵌入式养老服务，需求占比较高但供给缺口较大；低收入群体依赖政府兜底，市场化服务覆盖率不足。

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是近年来全国两会的热点话题，已连续五年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国家医保局表示，截至2025年1月，全国共有49个城市参与试点，超过1.8亿人参保，累计超过260万人享受待遇，基金支出超800亿元。但仍面临覆盖范围有限、支付保障水平较低、尚有部分失能老人需家庭自付、资金筹集渠道单一、缺乏全国统一的失能等级评估标准等问题。

（三）产业生态与技术创新短板

我国银发经济的产业生态与技术创新仍面临多重短板。

在产业生态方面，由于尚处于发展初期，产业链条还不够完整，如康复辅助器具、智慧健康养老等重点领域缺乏系统性谋划，上下游协同不足；区域发展不均衡特征显著，农村地区养老资源匮乏，适老化改造滞后，公用设施维护缺位；同时，服务供给能力相对薄弱，养老护理、医疗健康等专业人才短缺且流失率高，产教融合机制不健全制约服务质量的进一步提升。

在技术创新方面，数字化融合深度不足，大数据、物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养老场景结合有限，智能辅具品类较少、集成应用场景缺失，智能护理机器人、防走失终端等产品推广缓慢；适老化技术研发滞后，现有智慧养老产品功能单一、操作复杂，农村地区数字基础设施薄弱导致智能设备普及率低；此外，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机制不完善，老年人个人信息泄露、消费欺诈等问题频发，影响技术应用信任度。

（四）社会观念与文化制约

我国银发经济发展面临深层社会观念与文化制约，传统家庭本位思想与现代养老服务体系的冲突显著：大部分老年人及家庭成员受养儿防老、家庭团聚等观念影响，虽表示不愿给子女添麻烦，但对机构养老存在被子女抛弃的污名化认知，仅少数老年人明确愿意入住养老院，导致社会化养老服务需求释放不足。在家庭照护主导模式下，过度依赖家庭劳动力易引发“照护疲劳”，照护者因长期承担护理、就医陪同、情感慰藉等多重责任易产生焦虑情绪，更加凸显了家庭照护资源的有限性与老龄化需求增长的矛盾。除此之外，职业认同度低进一步加剧养老服务人才缺口，受传统观念影响，养老照护者的社会地位和收入长期偏低，职业发展“天花板”明显，薪资待遇、社会受尊重程度与职业晋升空间受到多重制约，全国养老服务领域专业人才流失率较高，使得养老服务行业陷入“人才短缺—服务质量难以提升—社会认可度低”的恶性循环，严重制约银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四、我国银发经济破局路径

一是政策层面构建精准化治理体系。针对我国银发经济发展的区域失衡与制度瓶颈，需从财政配置、社会保障、监管标准三方面系统施策：首先，完善财政转移支付机制，建立“需求导向”的资金分配体系，将中央及地方养老资金重点投向居家社区服务，改变过去“重机构、轻居家”的资源错配问题；同步设立农村养老专项基金，聚焦中西部农村地区设施短板，明确实现农村社区养老服务设施全覆盖目标的时间表和路线图，通过财政倾斜缩小城乡服务鸿沟。其次，健全全国统一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加快立法进程，进一步构建和完善“个人缴费+单位分担+财政补贴”的多元筹资机制，重点覆盖失能半失能老年群体，并将智能护理设备、居家康复护理等刚需服务纳入保险支付范围，打破地方试点分割局面，推动形成全国统筹的社会保障网络。同时，强化行业监管与标准建设，制定《银发经济产品服务标准体系》，建立适老产品强制性认证制度，出台智能养老设备数据安全、养老APP隐私保护等国家标准，同步推动“适老化改造”纳入新建住宅规划建设强制规范，从源头提升产品服务质量，为银发经济健康发展筑牢制度支撑。

二是产业层面培育专业化市场生态。通过PPP模式引导央企、上市公司进入养老领域，培育“医养结合”“城市更新+适老化改造”模式。在发展银发经济领域，促进技术创新，降低购买成本、提升使用效率，加快智能养老助老产品的大规模应用，减轻家庭照护者的身体负担。同时，进一步做好养老金融文章，构建“保障型、服务型、投资型”三位一体的金融支持体系，通过夯实老年消费基础、激活产业资本、优化适老化服务及强化政策协同，形成从资金供给到消费释放再到产业升级的良性循环。完善养老金体系以增强支付能力，推进基本养老保险全国统筹，创新商业养老保险与投资工具，开发适老化改造、智慧养老设备专项消费贷款，缓解财政压力，为产业发展注入资本动力。通过养老金融与银发经济的深度融合，既能应对老龄化带来的挑战，也能挖掘老年群体的消费潜力与产业机遇，实现“老有所养”与“经济提质”的双重目标。

三是社会层面构建支持性发展环境，重塑社会观念。在强化人才培养方面，发展银发经济需构建多层次人才培养体系，通过政策引导、教育创新与产教融合协同发力。首先，优化职业教育体系，依托技工院校和职业院校开设智慧健康养老服务、老年服务与管理等专业。其次，强化职业技能培训，将养老护理、健康照护等紧缺职业纳入培训目录，实行“定向培养+岗位补贴”制度，建立护理员职称评定制度，将高级护理员纳入紧缺人才目录。再次，推动产教深度融合，建立开放型区域产教融合实践中心，为学生提供实训场景。

在社会层面，要推动社会参与、鼓励企业开发“老年友好型”产品，提升适老产品市场合格率，可借鉴日本介护保险制度下的护理机器人研发支持、德国护理培训标准化等模式，结合我国实际开展技术合作。同时，开展“积极老龄化”宣传，表彰优秀养老企业和护理员，为家庭照护者提供相应的心理咨询服务，以增强社会认同度提升职业荣誉感。

(本文刊登于《企业改革与发展》杂志2025年第6期。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诸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