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民对话诺奖得主斯宾塞:对生产力和新增长模式的思考

添加时间:2024-06-04 点击次数:124

近日,在2024清华五道口全球金融论坛上,全球经济治理五十人论坛发起人,IMF原副总裁,中国人民银行原副行长朱民与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坦福大学商学院Philip H. Knight教授及名誉院长迈克尔·斯宾塞进行了对话。全文整理如下。



朱民:迈克尔·斯宾塞先生是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坦福大学商学院Philip H. Knight 教授及名誉院长,他在发展委员会上非常受关注,他写了我们现在所使用的很多经济学理论教材。我非常高兴今天能够跟迈克尔开展高端对话,特别感谢您在那边很早的时候加入我们的对话,非常感谢迈克尔。
当然有很多关键的话题我们要讲,比如增长,我们要讲些关于未来的增长。在这之前我们回顾下历史,在过去十年之内我们有比较好的经济增长,这个强大的增长背后的主要动因是什么?迈克尔·斯宾塞:非常感谢邀请我。如果我们回顾二战后的这段时期,刚开始有比较高的增长,投资额比较大。而且战后恢复的组织比较有效,所以能够改善经济发展,从战争的损害中恢复过来。在过去30到40年中,世界经济高度增长来自于新兴经济体的增长,特别是中国经济的增长,这对全球的经济增长产生了直接的作用,非常大的影响。这个影响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因为这些新兴经济体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大,它们从终端市场上升到高端市场,所以它们的市场经济也一直在发展,它们的经济增长更多是贡献到全球的经济增长上。还有一个间接影响,即发达经济体的生产力增长到达某一个瓶颈,所以它们没有新兴经济体增长得那么快,即使是生产力比较缓慢的增长(发达经济体),还有一些供应端增长的限制,还有金融和货币政策的影响。新兴经济体在过去三四十年中对全球的经济增长带来很大的贡献,特别是新兴经济体生产力的发展也更快,非常迅速。朱民:非常感谢您总结了这么长的历史时期,以这么精简的语言来表达。我们预测未来5年的经济增长是3.5%,是以PPP(购买力平价)来衡量的,世界银行使用的方式和它的预测不太一样。是怎样的改变导致了目前的低速增长期?迈克尔·斯宾塞:有好几个原因交织在一起,比较复杂,把它分两部分来讲。未来5年增长的预测比较低,这种低预测比较精确。首先,新兴经济体的效率之前比较强大,但是这样的效率慢慢衰减。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好几个,虽然这些原因也都不是永久的。当新兴经济体增长,国内的需求也随之增长,这样一个模式之前在新兴经济体里发挥了很大作用,现在则并没有这么强大。第二,所有人都知道目前全球经济体遭受了很多冲击,来自气候变化、战争还有疫情,造成了供应端的限制,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一些循环式的趋势有所增强,比如人口老龄化。全球75%到80%的经济体都受到了人口老龄化的影响,当然还有劳动力的短缺。在很多年之间我们也迎来比较严重的通货膨胀,而且货币政策并没有跟上脚步。我目前描述的并不是中国的经济,中国的经济有所不同。但是发展中和发达的经济体目前面临这些问题是由通货膨胀带来,还有国内需求的不足,这些都造成了比较慢速的发展。但这不是永久的现象,有好几个原因。我们看印度的发展,如果印度能够保持7%或更高的增长,这将是一个比较积极的趋势。但最重要的是,目前我们有一些非常先进的技术去扭转生产力增长不足的问题,在过去这十年的末期,我们看到了这一效应。另外一点,中国经济的一些问题也会得到解决,所以中国会再次成为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来源。简单总结一下:目前增长面临很多问题,有一些政策并没有发挥其当时设计的作用。数字经济以及一些能源转型的技术在持续发展,还有生命科学也在不停进步,这也是一些好消息。朱民:您讲得很好。增长速度在降低,新兴经济体面临国内需求不足问题,发达经济体的生产力不足,还有增长的高通胀。最重要的一点,您觉得这些因素不是永久的,而是短期的现象。但有些观点认为目前在一个长期周期的末端,在这个形势下造成目前的问题。但是您的看法更加积极,我们面临很多不利因素,但我们也看到过增长的强势反弹。所以您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长期趋势,您认为这是一个比较暂时的现象?迈克尔·斯宾塞:我再换种说法讲讲。这是不是长期周期的末期,还有些循环的因素会发生很大的影响,比如人口的老龄化、生产力的下降,还有新兴经济体国内需求的不足,这些都是周期式的。货币政策的制定方觉得多问题一开始来自于疫情所造成的混乱,但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转型期比所有人预期中更长,那些都是一些周期性的趋势,造成比较大的甚至永久性的全球经济的改变。我们目前发现,全球供应网络已经多样化,能够去响应短期地缘政治影响。很多国家把它的生产又转移回本国,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因素,看起来不像是短期周期。所以我经常会自问,这种情况是不是永久的?或者它会持续10年之久?我对这个问题的回应是,这个趋势可能结果上会有所改变,被技术所改变,这些技术会在生产力上带来很大改变。这是猜测,这不是确定的评论,但还是有可能性的。朱民:要跟诺贝尔经济学奖来辩论很难,但是我尝试一下。技术的进展和对生产力的影响,您的一生都在研究这些情况。您说人口老龄化是周期性现象,并不是反全球化、逆全球化,只是全球化放缓是周期性问题,但是生产力降低并不一定是周期性的。您把很多希望放到了人工智能技术,还有其他相关的技术上,这些技术可以推进生产力发展,使我们最终解决人口老龄化和逆全球化的问题。迈克尔·斯宾塞:您刚才说的是对的,您刚才讲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总结。我们处在比较困难和缓慢的经济增长期,我们处在一个高利率环境里,市场参与者会认为,当通货膨胀得以控制后,我们会回到低利率的环境里。如果这个是对的话,更低的利率,还有能源的转型,以及技术带来更加可持续的发展,还有主权债务规模目前高于全球GDP的100%,这个环境看起来并不是简单地利于投资的时代。这可能是一幅比较负面的未来图景,而我要做的建议是,其实还有一些对抗性因素能够从根本上纠正这样的负面趋势。在所有大规模用工的行业里都存在劳动力短缺问题,我们有人口老龄化问题,在财政上也有问题,在投资方面也有问题,而且年轻的劳动人口要为老年人支付养老金来养活他们,靠什么可以去修正这样的问题呢?其实就是依靠能够让生产力得以改进的技术。朱民:您非常强调技术。首先,投资这些新的技术和新的基础设施,需要很大的投资,但是目前财政上赤字是较大的,而且存在不可持续的货币问题,我们从哪里获得资金去投资到新技术创新上,让生产力得以进步呢?迈克尔·斯宾塞: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规划的财政空间是有的。我们可以做到一些事情去缓和目前的情况,但是短期是没有办法去增加生产力的,既使这10年的最后几年,既使有相对比较强大的技术改进或变革去让生产力增长,但是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目前我们要去关注的还是不利因素,未来几年还是要面临这些不利因素,这也是我认为IMF和它所做的预测还是比较精确的(原因)。朱民:您重点讲了技术的进展和人工智能等。您可能有您自己的观察,您能不能给我们分享您的秘诀,您在看科技创新时,您用的什么指数?是怎样的衡量方式让您感觉技术在这10年的最后几年会有比较大的进展?迈克尔·斯宾塞:两种方式考虑。科技界给我们提供非常强大的工具,这些工具经常是开源的,到处都有,而且成本在逐渐下降。我认为唯一问题是我们能否拿起这些工具去使用,让它给我们带来有益的增长,加快更加可持续的增长等。目前科技上的颠覆和数字技术的生成式AI的改进,有非常清晰的特征,比如可以直接跟它对话,不需要对它进行任何技术上的培训,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它们有接近于人类的功能,比如我们可以直接跟它们谈中国的历史、意大利“文艺复兴”,也可以让它去写计算机代码,讲通货膨胀,什么都可以讲,这是比较大的让人觉得不可置信的技术增长,这需要巨大的算力。如果我们看经济,经济里面很多地方我们都能看到潜在生产力、能够增长的点,如果您去大街上和普通的民众去讨论,他们也都知道这些新的科技进展。给大家举个例子,比如30年前的医生需要自己写报告,而现在AI可以帮他们写初稿,这大概能节约他们80%的时间。我不知道这80%的时间他们用来干什么,可能打打高尔夫,或者学其他的理论知识。编码也是如此,人工智能可以先编一个初稿,这可以大大提高“码农”的生产力,同时可以在软件开发上做出贡献。朱民:您的观点已经非常明确了。我想问,增长模型的资本部分是增加还是下降?但好像技术的比重是越来越大,您如果想来描述现在这样一种增长模式,今天的经济形势下您觉得您的这个增长模型是否要做出调整?迈克尔·斯宾塞:这其实并不是新东西,有一些新的特点。在座的也知道,25年前我们看市场资本主义,比如说股票,那时候市值主要靠有形资产创造,现在大部分价值的创造来自于无形资产,我们这方面的衡量还不是特别好,比如像数据、软件还有各种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增长模式,投资会带来未来的增长,那么大部分的投资可能要投在无形资产上。因为时间有限,举个例子。在能源传输方面,需要有智能电网来实现更好的能源传输,包括太阳能、风能等。这样的电网靠人力来管理肯定是非常复杂的,我们需要非常有能力的人工智能来管理,这是一个例子。这是未来经济的基础设施,价值巨大,必须要建立这样的智能电网,但它不能算是硬件。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对这种无形资产进行很好地评估,对我们的模型进行调整,让它更加透明。朱民:虽然时间很短,但我们谈到了很多方面的话题,非常令人启发。我们在座每位都非常激动能够听到您的发言。大家和我一起对斯宾塞先生的精彩讲话鼓掌。